第二十八章

  是穆婉莹。
  穆婉莹来找你了。
  你在黑夜里模糊的辨认那道熟悉的身影，声音有些艰涩的回应了一声：
  “...是我，妈妈。”
  犹豫了一下，你还是在后面加上了那个称呼。
  听到你的声音，穆婉莹好像也松了一口气，快速从门口闪身至你的床边，拉住你的手腕就想要把你往外面带：
  “珂珂，我们快走吧，何随在外面守着，我们要快点出去和他汇合。”
  穆婉莹声音压得很低，浑身都紧绷着，警戒着周围的情况。但你被穆婉莹拽着，却有些犹豫。
  察觉到你的犹豫，穆婉莹动作顿了下来，回过头来问你：
  “珂珂...你不想离开了吗？”
  “不是！”
  你慌忙连声否认，但快速的否认后，你却又沉默下来，不知道要再说些什么。
  “那...”
  穆婉莹缓缓放松了之前紧紧拽住你的手，看向你的双眼在窗外照进来的黯淡月光里难掩疲惫。
  “...是珂珂生气了？因为那天我没有出来救珂珂。”
  女人的声音愈发的低下来，低头站在床边的身影看起来有些苍老。
  随着女人的话，你的脑海中不受控制的浮现出了那天夜里，在你转身时看到的楼道里那道沉默的身影，还有你昏迷前模糊视线里那人依旧维持的无动于衷。
  你没有回答这个问题，反而在沉默后，主动提起了另一件事：
  “...妈妈，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不是真正的...穆珂了？”
  在你艰难的问出最后几个字之后，房间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。
  你不是一个脆弱胆小的人，但在这长久的沉默里，你却忍不住将自己慢慢的蜷缩起来，手指一点点的攥紧身上的被子，又再很快的松开，如此重复。
  你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紧张什么，抑或是在期待着什么。
  明明就连你现在的这具身体，都是你卑劣抢占的别人的，而遑论是面前这位别的女孩儿的母亲。
  穆婉莹给予的所有爱和关心，其对象从来都只有穆珂一人，和你没有一点关系。
  但是现在的你，居然在强行占有了别人女儿的身体之后，还妄想占有别人母亲的爱吗？
  你真的是疯了。
  就连宋斯寅都知道，你最讨厌欠别人东西，怎么到穆珂这里，你就不怕欠她了呢？
  “算了，当我没...”
  “是，我知道。”
  你逃避的话还没说完，便被穆婉莹突然出口的话打断。
  “并且我很早就发现了。”
  女人注视着你，疲惫的双眼在一谈起自己女儿的时候，就蓦的温柔起来。
  你愣愣的看着穆婉莹看向你的视线，知道她如此温柔看向的不是你，而是被你占领的，属于她女儿的身体。
  “珂珂很娇气的，她爸爸还没有意外去世的时候，就说我：看你女儿还没出生就这个架势，等女儿真出生了，不得把她宠到天上去？”
  穆婉莹是单亲妈妈，但穆珂并不是没有父亲。相反，穆婉莹和她的丈夫十分的恩爱，是从学生时代便相知相恋，共同进步的一对恋人。
  只不过，在穆婉莹待产的时候，却飞来横祸，一场车祸带走了穆珂父亲的生命，也使得穆婉莹一个人手忙脚乱的将女儿带大，又继续护着女儿在末日艰难求生。
  “我当时就反驳说女儿就是拿来宠的，后来我也做到了我说的，我真的把我们的珂珂养的很好很娇气，像个小公主。”
  穆婉莹拉起你的手，上面的皮肤是在现在这个吃人的世界里少有的光滑细嫩。
  “就算后面丧尸病毒爆发，我也一直把她保护的很好。”
  “是我把珂珂十月怀胎的生下，又看着她从那么小的一团，一点点的长成现在这般漂亮的样子...这二十年里，珂珂从来都没有和我分开过。”
  “就算是个没有任何血缘牵绊的人，也不会没有一丝察觉。”
  穆婉莹沉默了一下，你不确定她是不是哽咽了一下。因为她很快就收好了那丝情绪，又重新变得温柔。
  “更何况，我是一个母亲。”
  “没有那个母亲会认不出自己的女儿的”
  这一次，你真的确定了，穆婉莹确实在哽咽，看向你的眸子都湿润：
  “不会有的，每个妈妈天生就认得自己的女儿的。”
  穆珂真的被穆婉莹宠的很厉害，其实早在她的珂珂还没出生的时候，丈夫就担心的和她提过这件事。
  现在想想，那说不定就是一个预兆。一向温润的丈夫在午后撒着阳光的书桌边，突然放下手中的厚厚书本，对她说：
  ‘要不以后女儿就跟着你姓吧。’
  穆婉莹当时还有些不高兴，觉得他是不是突然犯了大男子主义，还必须要儿子才能跟着他姓，后面继承他的遗产。
  听到她这么指责一通，书桌边的丈夫笑了，说她一天天的都在想什么。
  ‘我只是觉得怀女儿都是你在吃苦，所以想着女儿跟着自己的妈妈姓最好。不管男孩儿女孩儿，我都很喜欢，但也都是你在吃苦。我不该什么都没做，最后还获得最多，那样也太过分了。’
  好脾气的解释完，他又指着她还有几个月才会呱呱坠地的腹中胎儿，但已经到处都被她装饰的粉粉嫩嫩的家，和放的到处都是小玩具和漂亮小衣服，说：
  ‘就算是跟着我姓，等女儿出生了，知道妈妈对她这么好，她也会怨我怎么还剥夺了她跟着妈妈姓的权利的。’
  穆婉莹被丈夫的话逗笑了，但这时丈夫却突然正色起来：
  ‘但是婉莹，就算是再爱女儿，以后也不能太过于娇惯她了，知道吗？’
  ‘为什么？’穆婉莹有些不高兴，‘女儿本来就是拿来宠的！’
  ‘但是女孩儿也得坚强一点才行啊’
  丈夫无奈的笑了笑，‘我们以后一直在她身边还好，但要是突然有一天我们都不在了，而女儿还不够坚强的话，又该如何是好呢？’
  穆婉莹觉得丈夫是在杞人忧天，闲着没事干才会想这些问题。
  她的女儿，她自然捧上所有最好的一切，让女儿一辈子都快快乐乐的，不会有一点烦恼，也不会受哪怕一点委屈。
  果然，后面就算丈夫意外去世，她一个人也将他们的女儿养的很好，没让她的珂珂缺失哪怕一点爱，永远都天真娇贵的像个小公主。
  所以，她也才会那么轻易的认出你并不是她的珂珂。
  她的珂珂很爱哭，一点小小的委屈都要难受的哭鼻子，远没有你那么坚强。因为穆婉莹一直对她的珂珂说的是：珂珂不需要坚强，珂珂的身后永远都有妈妈在。要是珂珂想哭了，就随时随地都可以哭，因为妈妈无处不在。
  但也就是因为她过度的宠爱，让她害死了自己的珂珂。
  明明已经到了这人吃人的末日，她居然都还没有教会自己的女儿坚强和自保的能力。她总是以为自己能随时随地的保护好自己的女儿，所以才会让失去了自己的女儿在面对危险时，根本就没有足够的应付能力。
  其实早在小队扔下她们离开的那天晚上，她就知道自己的珂珂已经离开她了。但是她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，自欺欺人的一天天等着，祈祷着那缥缈的奇迹。
  在第叁天，被她紧紧抱在怀里的人睁开了眼时，她真的以为奇迹降临了。
  但很快，她就意识到了不对。
  那双从她女儿眼睛透出来的情绪，实在是太过于苍凉，像是被野火焚烧过的漆黑土地，完全没有一点生机。
  只是一眼，穆婉莹就开始动摇了。
  ......
  在听到那句没有任何一个母亲会认不出自己的女儿后，你彻底的愣住了。好半晌，你才低头呆呆的看被自己摊开的，那双属于穆珂的手。
  “那妈...你为什么一直没说出来过呢？”
  既然这么早的就发现了你不是她的女儿，却从来都没有提出来过，甚至还要像对自己的女儿一样对你好呢？
  “因为我始终不愿意接受珂珂真的已经离开我这个事实。”
  穆婉莹突然偏过了头，不想让你看见她眼里的泪水。
  “说好要护着珂珂一辈子，到最后珂珂却因为我的忽视出了意外。”
  “...我真的接受不了”
  在看到自己女儿倒下去的那一瞬间，穆婉莹瞬间感觉自己的整个世界都失去声音了。
  她不敢相信，也不能接受自己的女儿已经离去的事实。
  并且，她把造成这一切的原因加在了自己的身上，这让她内心的痛苦更加成百上千倍的迭加，也让这件事变成了她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的痛。
  她当然知道从自己怀里醒来的人，十有八九不是自己的女儿。但比起自己女儿的身体被侵占这件事，她更不能接受珂珂已经死去的事实。
  看，那明明就是她的女儿嘛！
  珂珂的眼睛，珂珂的眉毛，珂珂的鼻子...珂珂的身体，完完全全就是那个被她精心养了二十年的小姑娘，别无二致。
  穆婉莹开始自欺欺人，她假装看不见你面对她时的不自然，看不见你看向窗外时沉寂冷淡的眼，也听不见你做噩梦时一次又一次喊出的那两个名字。
  只要她的珂珂还活生生的待在她的身边，那她就什么都不在乎。
  但是，这样自欺欺人的时间越久，她就越来越痛苦。
  明明是她的珂珂的身体，但其上属于她的珂珂的特征却越来越少了。
  她的珂珂总是犯懒，只要一开车就恹恹的，怎么都不精神。而到了现在，她却只能神情苦涩的看着你边开车，边聚精会神的警戒着周围的情况。
  珂珂一点都不勇敢，老是喜欢躲在妈妈的身后，但你却会勇敢的冲在前面；珂珂很爱哭，出任务的时候受了伤就算当时不哭，在看见妈妈之后也会立马红着眼眶，过来小声的说她好痛...
  心里越是清楚你不是她的女儿，穆婉莹就越是痛苦。
  她一边恨你，恨你卑劣的抢占了她女儿的身体，却连点偷盗者的本分都做不好，平日的伪装都如此敷衍，以至于让她如此轻易的发现你根本就不是她的女儿。
  但是另一边，她又因为你的侵占，而让她的珂珂还能面目鲜活的出现在自己的面前而留恋。
  穆婉莹唾弃这样的自己，她开始整宿整宿的睡不着觉，在深夜一次又一次接受心脏上的鞭笞。
  接着，又在第二天太阳升起的时候，照常对着那个蒙着自己女儿皮相的人笑。
  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。
  她当然知还是道自己爱的永远都只会是自己的珂珂，但是她到底要怎样，才能忍住不对那张用着自己女儿脸的人心软啊。
  等到来到陕城，她看着叶荀彻底不加掩饰的外泄的感情，终于是站在楼道里一直沉默着，没有再出去。
  她需要做出一个决断，彻底斩断自己因为珂珂，而产生的对你这个冒牌货的留恋。